乡村母亲生育接力

梁知行

在乡村，生一个孩子有多难？去年３月７日始，记者赴云南玉龙，重庆黔江，宁夏隆德，福建政和、屏南４省份５县区，在２０多个乡镇的近６０个村庄，与数十位阵痛中的孕妇或刚刚迎来新生命的产妇，一起感受乡村女性初为人母的幸福与艰辛

记者看到，与发达地区相比，部分乡村、特别是西部乡村的分娩过程，因交通不便或医疗技术条件的限制，仍十分艰难，但这种状况近年来正在改变。在签署了以“消除贫困，降低产妇和儿童死亡率”为主要内容的联合国“千年公约”后，国务院扶贫办及有关组织立即着手解决这些问题。据统计，仅中国扶贫基金会“母婴平安１２０行动”一个项目，自开展５年来，已救助山区贫困母婴近两万人，发放救助物资和救助金近千万元。记者拍摄的这些照片，便是在“１２０”的部分项目区内，对乡村产房和分娩之路的见证。

乡村产房

记者所到的乡村卫生院，产房大多安排在最方便的位置，如果年轻女性出现在这里的走廊上，十有八九离做母亲的日子不远了。

一个氧气瓶，一个药品台，一架产床外加一台婴儿秤，几乎是西部农村卫生院产房的全部家当，而卫生院里的妇保员，也几乎就是这个乡镇唯一的妇产医生。在乡下，妇保员基本上是当地卫校助产士专业的中专毕业生，也有少量的高中生。条件稍好的中心镇卫生院，妇保员的数量会多到两至三人，个别医生的学历已“修”到大专文凭。

一般情况下，在运转良好的三级妇幼保健网中，基层的村保健信息员只负责发现孕妇、上门检查、动员住院和处理有关孕妇的紧急突发事件，乡卫生院只为一切正常的健康孕妇接生。遇到复杂情况或发生难产，则必须立即将孕妇转送县妇保院或就近的中心镇卫生院。记者所到的滇西北、宁夏六盘山区、闽北山区和重庆东南的绝大部分乡镇卫生院，目前还不能开展剖宫产手术。

为降低产妇和婴儿的死亡率，妇保员会动员孕妇住院分娩，但遇到多次动员失败或孕妇家庭确有困难的，经院领导同意，也不完全禁止妇保员上门接生。一些孕妇喜欢这种方法，只是苦了医生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和城里人看病选医生一样，近年来有些地区的农民生孩子，也开始选医院了。同是乡村卫生院，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甘棠乡卫生院，产科每年的接生量不超过１５人。而在这个县的城关镇卫生院，因产科有位在当地很有名望的老医生，每年接生量却有１００人左右。

路上的母亲

山里的路有３种。一种是乡村公路，柏油或水泥铺就，四五米宽，多数从乡镇驻地铺到行政村；第二种是简易公路，是以前山里林场或农场自己修建的临时生产用路，三四米宽，极为简陋，遇到下雨，垮塌和泥石流随时可能发生；第三种是山间小路，从一个自然村到另一个自然村，五六公里的路程就能让人汗流浃背的走上几个小时。几乎所有乡村母亲的生产过程，都走过这３种不同的路。

山里没有公共汽车，去卫生院生孩子，全靠双脚。在福建政和县岭腰乡长垅村，记者见证了叶妙英求助生产的过程。２００５年６月２４日凌晨１时，阵痛中的她在丈夫的搀扶下，走上“生产”之路。暴雨，黑夜，四十公里山路，让这位２５岁的农村女子走了４个小时，凌晨５时，他们求助１１０警车，被送达县妇保院。

“为了确保母婴平安，我们资助农村孕妇住院分娩的工作开展了５年，但有些地方，孕妇的住院分娩率仍没达到一个理想的水平，乡村妇保员为此跑断了腿、说破了嘴。难啊！”中国扶贫基金会的一位官员向记者诉苦。

行路难是一个重要原因。记者了解到，云南省玉龙县黎光村有１６个自然村，又叫村民小组，分散成十几二十几个自然居住点，全村近２０００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，东一家西一户遍布群山之中，要让出门赶集都走上一天甚至更久的山民去趟医院，说着容易做着难。

因观念落后造成的乘车难是另一个原因。在重庆黔江，甚至有“骗车”之说。据濯水镇一位村妇保员讲，由于村里不通班车，孕妇要花２００元钱从村里租车去卫生院，可等她生完孩子再想租车回来，车费立即变成４００元，就这样人家还不想拉，原因很简单，按当地的老说法，拉产妇不吉利。于是，丈夫抱着孩子先走，产妇乔装打扮，装成“好人”再打车回家，即为“骗车”。

尽管有种种困难，还是有许多乡村孕妇表示，一定要在有着雪白雪白的墙面和雪白雪白的床单的产房里，做一回妈妈……

洗澡

在乡下，由于条件的限制，给新生儿洗澡的方法往往出人意料。

２００５年６月３０日，记者在云南省玉龙县一个农民家采访，第一次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用嘴给孩子洗澡。母亲先把凉水含在嘴里，等水温暖以后，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吐在孩子的屁股和身上。这情景让人一下子想起了“舔犊情深”。

同样是在这附近的一个山村，做产后访视的妇保员在一位彝族产妇家里，打开新生儿的包被，发现孩子腋下和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感染，便劝说孩子的姥姥给孩子洗一洗，可家人把澡盆拿来，医生却发现那是一个粘满油渍的洗菜盆，因为村里很少有人用盆洗澡。

闽北乡下孩子过满月，有请孩子的干娘给孩子洗满月澡的做法。宁夏甘肃陕西也有请人给满月的孩子洗澡剃发的类似风俗，只是和水资源充足的东南和西南地区相比，干旱缺水的黄土高原洗澡更加艰难。

可无论怎么说，在刚刚迎来新生命的年轻夫妇眼里，给孩子洗澡或看孩子洗澡，都是他们一生中最不可能忘记的人生记忆。

亲情

这是重庆市黔江区濯水镇白杨村一位母亲在女儿生下孩子１０天后，为她准备的物品清单：毛毯８条，棉被两床，童装两套，毛巾、被罩、儿童毛毯若干，鸡蛋１６０个，猪后腿一只，打糕５个，上面分别写有“万”“事”“如”“意”和“喜”字，稻谷３００斤，瓷碗２０个，盘子、茶杯、筷子若干，脸盆２个，白糖一包。

２００５年４月６日上午，一位名叫刘平芳的产妇妈妈，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，带着产妇爸爸、大伯、哥哥、婶婶和嫂嫂等９人组成的“亲友团”，挑着１８只装满以上物品的大箩筐一路小跑，去１０多公里外的女儿婆家看闺女。

在重庆乡下，这种活动叫“打三昭”或“送吃的”，一般在孩子生下１０天后进行。而在滇西北山区，因为居住分散和交通不便，产妇家里为了避免对隔三差五远路而来探望的亲友招待不周，会在孩子出生１５天到一个月左右，遍请亲朋来家做“满月客”。

２００５年７月３日，记者到玉龙县黎光村启左落自然村一位熊姓人家做满月客。上午９时从行政村出发，接近中午１２时才爬到那里，别说喝酒，整个人累得连站立都很困难。

酒席相当丰盛，而且黄酒啤酒随便喝。客人十里八乡都有，有大人，也有受父母委托只身前来道喜的孩子。来宾一般都会给主家奉上二三十元的喜钱，家里实在困难的，也会抱只鸡来。

３００斤稻谷值多少钱？一只鸡值多少钱？当这一切穿山越水来到月子里的女人面前，那份量已无法秤称斗量。